他一次說的話難得這麽多，靜姝看著他滿是無措的俊容，紅唇微張，很快又抿了回去。但葉英始終在等她的回答，希冀的神情令她心口一窒，可那句未存男女之情的話又一次紮進她的胸膛。

黑亮的眸子歸於黯然，沈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說道：“您總把我當小孩子，殊不知孩子長大都是要離家的，身為父母兄長，一開始總是舍不得，等我走了一段時間就會慢慢習慣的。”

葉英怔了怔，唇邊嚼出許多苦澀，“靜姝，我對你……我……”

雙眸凝望著那雙蠕動的薄唇，肩頭的力道又一次收緊，緊了又松，松松緊緊。濃密的眼睫顫了顫，她別開眼，“莊主何必委屈自己？您是藏劍山莊的掌門人，山莊還有大好前程，我這樣的麻煩，您應該一腳踢開才是。”

雪白的長發將哀切的面容襯得灰敗，“靜姝，我如何能棄你不顧！”

“莊主言重了，您沒有棄我不顧，是我自己要走，與他人無關。”視線在跳動的燭火上停留片刻，掙了掙扶肩的手，“時辰不早，還請莊主歇息吧。”

眉心湧現深深的褶皺，“靜姝，你離開藏劍山莊，是自己想走，還是，為了我？”

“自然是我自己想走。”

葉英卻搖了搖頭，反而把她摟進了懷裏，她周身的靈氣如此瀲灩分明，離開葉家的庇護如何安身立命，他不相信她不知道這一點，她定是想舍棄自己的安危，“我不信。”

烏黑的眸子卻滿是沈寂，“莊主當為藏劍山莊著想。”

“我為藏劍莊主，自當守護藏劍山莊。”喉結上下一滑動，咽下漸漸湧出的潮熱，“而在我心裏，藏劍與你，同樣重要。”

萬千思緒戛然而止，呆滯的目光楞楞地揚起，看著他滿臉的認真和歉疚，一時沒回過神來。

箍著雙肩的臂膀忽然更加收緊，俏臉泛起了不正常的紅色，隨後更是發了白，得不到喘息的胸腔似要被人揉入骨血，轟鳴的耳膜中擠入一聲聲低喃，鬢邊翕動的薄唇似要將一整天的愁惱傾吐，真正溢出唇縫的卻又只有輕輕的兩個字，一遍又一遍。

靜姝。

他賜予的名字，是她一生一世掙脫不了的魔咒。

懷裏的人兒驀地一軟，四肢失去了力氣無法支撐，葉英驚覺她的變化才恍然松了松手，小心地揉著她纖弱的脊背，聽見她逐漸恢覆的呼吸心頭才安定不少，“靜姝，我不想失去你，我想你留在我身邊。”

呼吸頓了頓，他又補充了三個字：“一輩子。”

一輩子？原來曾經貪妄的承諾也有親耳聽到的一天，熱淚倏地盈滿了眼眶，靜姝的聲音透著低啞和無力，“葉英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沿著手臂摸索著牽起她的小手，手腕上溫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微微低頭，靜姝也是垂下了眸，咬著唇默默地看著那一對銀色的手鏈，怔楞許久才聽到他低聲說：“靜姝，過去我對你虧欠良多，往後定會好好補償。”

是啊，他並非薄情寡義之人，她愛而不得，他是會覺得歉疚的，她對他而言，總是責任大過感情，真的該到此為止了。靜姝凝眸看著面色懇切的男子，緊咬的唇忽然一松，“莊主，我說了，您不必委屈自己做不願做的事。”

他一心向劍，身邊本就沒她的位置，她打擾多年，也該還他清靜。

俊眉倏而擰緊，葉英心中暗暗發苦，於情於理他都深知不能讓靜姝離開藏劍山莊，可言辭無法挽留，她的話又總是令他生出無限懊惱。曲解也罷，回避也罷，他算是明白何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，她的決定已然是讓藏劍的一切成為過客，每每想到這裏心頭都會忍不住的鈍痛。

他並非她生命中的過客，他也不願放手，“靜姝，你非我，焉知我心願與不願？”

嫣紅的唇驚顫，手腕處突然收緊的大掌宣告著他的堅定，她每抽回一分他便緊握一分，明明不疼，力道卻大得出奇，把她的雙手禁錮在他的掌心中，“可我不願了，您會把我關在葉家一輩子嗎？”

葉英的臉色變了變，他做不出將人軟禁的事，兩人之間忽然彌漫起一股死寂，靜姝也不再掙紮，只是沈默著跪坐在他身前，良久，葉英緩緩開了口：“你……還是我的靜姝嗎？”

她告訴他，藏劍是他的，可她不是，他的女孩消失了。那個從小跟著他長大的女孩兒，哪怕成天不出門，只要跟在他身邊就會很開心的女孩兒，現在還在嗎？

秦嬤嬤說如果放靜姝走了他會後悔，他確實會覺得後悔，那感覺太過真切，足以令他心慌。

鼻尖一酸，靜姝低下頭沒有回應，心裏卻恨不得撲進他的懷裏哭一場，曾經她離他很近，他卻離她好遠，如今他主動走近她身邊，她卻連再邁出一步的勇氣都沒有。

“準備出關的時候，我本有好多話想與你說，真正見到你，卻又覺得怎麽都說不出口。靜姝，我……”葉英抿了抿唇，輕輕地吐出三個字：“後悔了。”

手腕處的桎梏忽然松開，明黃的袖袍攏住女子纖瘦的身形，男子垂眸貼著她的鬢角，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晰，“靜姝，也許我現在對你談不上愛，但終有一天，我的感覺會和你一樣。這些年我知道你並不好過，可我又何曾心安。”

時間越久，她的情他愈難忘，甚至到了懷念的地步，既然難忘，他便不忘。他以心問劍，卻問出了情關難過，他的心結只有見到她的時候才能解開，他想要的答案，只有她能給。

周圍的沈默讓葉英覺得心中空落落的，看不見她的時候只有聲音能夠填補這樣的空缺，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無奈，“你以前總說會永遠留在我身邊，如今卻一門心思想走，可是嫌我失了雙眼，成了目盲之人？”

“我……”肩膀一顫，靜姝雙眼朦朧地看著墻上跳動的燭光和重疊一處的兩道人影，低啞的嗓音帶著哽咽的疼痛，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

“既然沒有，那就不準走。”葉英微微垂首，下頜抵著她的肩膀，察覺她僵硬的脊背一點點變得疲軟，胸口也跟著塌陷下去，語調輕柔了起來，“說到就要做到，言出必行才是君子。”

入耳的語溫燙煞人心，說不出的酸楚徘徊在嘴邊，靜姝狠狠一閉眼，“我是女子，不是君子。”

掌心輕撫著不盈一握的後腰，忍不住將心心念念的人又抱了個滿懷，葉英沒有與她爭辯，淡淡的聲音凝著一絲決斷，“既然說好了留一輩子，那便是至死方休。”

“你要我留我便留……我才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！”纖細的五指收攏成拳，烏色的眸卻落下簌簌的淚，晶瑩的珠串接二連三地碎裂在手背上，斷斷續續的嗓音裏有著數不清的幽怨，“憑什麽你想走就走，我想走你們一個個都不讓，這明明是我的自由……”

懷裏的人漸漸地啜泣開來，葉英輕拍著她的脊背，柔聲道：“前路兇險，靜姝，你低估了自己在我心中的份量。相信我，有我在，你與藏劍都會平安無事。”

“我……我就是相信你我才看著你去閉關，我相信你我才等在藏劍山莊，可你……”婆娑的淚眼猛然擡起，深深凝視著他蒼白的眼角和如雪的長發，手心顫抖著擡起卻在半空落下，“你……你為什麽不是我等的那個他。”

葉英的面色有微微的怔楞，靜姝卻靠在他身前淚流不止，胸口蔓延開來濕熱勾回了他的思緒，心中一聲長嘆，緊閉的眼睫似乎擡了擡，卻始終沒有睜開，“乖，不鬧了，好嗎？”

今夜她流了太多的淚，仿佛要將六年來的委屈一並融進眼淚流走，流到泉眼枯竭。顫顫的手指小小地攥住了葉英的衣角，後者傾身而來將她緊擁，心中湧動的酸楚更是決了堤，一股腦兒地灑在他的胸襟上，“乖什麽乖！我是我娘養大的，又不是你養的，憑什麽一天到晚把我當孩子哄！”

葉英不由語塞，眉心的無奈凝起又散，她哭得像個孩子，他該怎麽哄？罷了罷了，若是她這般哭鬧一場會好，那便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掉眼淚要強。

掌心輕揉著埋在胸前越哭越兇的小腦袋，葉英沒再繼續說話，只是無聲地撫著她散落的青絲，鼻間洋溢著清甜的發香，心緒慢慢沈澱。等她哭得累了靠在他身上無力抽噎的時候，葉英才輕聲說道：“靜姝，此前我只想潛心修劍，的確對你有所冷待，你……原諒我好不好？”

纖細的喉嚨費力咽下那一絲哭腔，嗓音聽著仍舊好些低啞，“你好好悟你的劍，管我做什麽？”

葉英無言，她少有同他這般說話不客氣的時候，面對這樣的靜姝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，只能垂眸聽著，懷裏抱著的不像是他的女孩，而是一口開了封的罐子，越來越多的怨氣四散出來。

“你晾了我那麽多年，明知道我喜歡你還成天抱著劍不放，你就是心裏沒我……”通紅的眼眶像是充了血，眼周的肌膚泛著不正常的紅，漸漸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暈開，“你跟你的劍過一輩子算了，要旁人做什麽？”

“你當初就是嫌我礙著你了才去劍冢的對不對？你覺得我麻煩嘴上又說不出口，所以才一個人躲進劍冢的是不是？”濃密的眼睫懸著搖搖欲墜的淚珠，收緊的五指將衣袖攥得皺巴巴的，“你就是看膩了我吧，一天到晚在你面前身後待著心裏煩是不是？”

修長的手指將幾絲散落的青絲溫柔地拂到女子耳後，葉英嘆了口氣，“靜姝，我從未覺得厭煩，只是……我當初知你心意，卻不知如此下去往後該怎麽面對你，所以才想暫時避一避，也確實……本了一些也許時間久了你會淡忘這份感情的想法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今天回家路上車被撞了_(:з」∠)_

簡直要被擠扁，不懂這些沒有通行證還在市區裏開重卡的司機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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